時節入秋，大自然的調色板肆意潑灑，山川田野一夜之間便披上一件斑斕的衣裳，清風中仙袂飄飄，陽光下耀眼又迷人，讓人流連而驚嘆。人生入秋，從青絲中摻雜的白發開始，況味雜陳，帶來截然不同的心境。
乘電梯時，同事盯著我的頭發看，我不好意思地坦白，說白發太多。她轉移了目光，寬慰我黑發似漆，白發如雪。仿佛使用長焦鏡頭，強調了黑，白便虛化了。然而我知道，正因為黑白分明，那些白才無所遁跡，格外耀目，觸目驚心。人生如逆旅。我不禁喟嘆一句：歲月匆匆。
人生入秋，難免生出拒絕和逃離之心。像一棵枝葉如蓋的大樹，有了黃葉，在風雨中搖啊搖啊，總想抖落去那幾片不再青春的色彩。于是，第一片落葉隨著秋風飄飛，接著第二片，第三片……頭上出現第一根白發時，我們總是果斷地讓人拔去，隨后拔去第二根、第三根……后來終于知道它是歲月的作品，是生命正在翻過的一個山脊，是必經的一條路，無處可逃。
有人試圖遮掩。友人小美初時鄭重其事地上美容院捯飭，任由美發師涂上染發劑用手指無數次撫過發絲，不讓一根白發逃逸。當她斑駁的頭發重新變得烏黑發亮，溜走的歲月順利得到追討，逝去的青春重新返回。然而沒過多久，她的發根部齊刷刷地冒出一茬雪白，像敗露的真相一樣令人難堪。歲月的雪不時堆積，小美在年復一年的染發對抗中敗下陣來。聽說如今她買了兩頂時髦而價格不菲的假發，四季輪換著戴，乍看上去年輕而嫵媚，不知道這算不算屬于小美一個人的勝利。
人生入秋，也有人坦然面對。或者說，終將釋然。比如劉禹錫放逐歸來，一頭白發，在杏園花下酌酒，作詩酬白樂天，“二十余年作逐臣，歸來還見曲江春。游人莫笑白頭醉，老醉花間有幾人。”詩句中全無白發的困擾，卻滿是愛花惜春、熱愛生命的率性和灑脫。蘇東坡雙鬢如霜，壓根沒放在心上，動不動就“老夫聊發少年狂，左牽黃，右擎蒼，錦帽貂裘，千騎卷平岡。”即便霜雪滿頭，卻豪氣不減，且看他，“酒酣胸膽尚開張，鬢微霜，又何妨！持節云中，何日遣馮唐？會挽雕弓如滿月，西北望，射天狼。”
人生入秋，與年齡和白發無關，而與心態有關。正如塞繆爾·厄爾曼詮釋的年輕，年輕并非人生旅程的一段時光，也并非粉頰紅唇和體魄的矯健。一頭華發，當你依然擁有闖蕩人生的膽識和勇氣，便足以向世人宣告年輕。歲月可以將我們的青絲染為白雪，可以在我們的皮膚上留下皺紋，但除非你允許，除非你自甘佝僂于時間的塵埃中，它無法為我們的靈魂刻上一絲痕跡。
事實上，走過人生的秋季，回首，那些曾經想逃避、想拒絕、試圖否定、試圖掩蓋的每一個日子，都成了不可追的往事，成了不可倒流的時光，成了記憶里無比珍貴的禮物。
人生入秋，哪怕滿頭華發，每一個今天都是余生最年輕的一天。珍惜并熱愛它吧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