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春之后，天氣就漸漸熱起來了。我從衣柜底下一層拉出舊箱子，翻找一些適合這個天氣的衣物。衣物是記憶的容器，每一次“換季”，其實是在回顧一段情緒。
就在我翻到那件黑色風衣的時候，摸到了口袋里的一張小票；皺了邊的熱敏紙，上面的字都快要消退，只有標題還依稀能看清，是去年清明回家在服務區的消費小票。那年清明，太奶奶去世了，我們全家回老家去再見她最后一面。果然風衣下面是那一件深藍色的毛衣，是爸爸年輕的送給她的一件寬寬大大的式毛衣，顏色深得像沒見過陽光。據說是爸爸剛工作那年第一次打工賺錢買給她的，被太奶奶珍而重之地藏了一輩子，我從來沒見她穿過。太奶奶瘦小，如果穿著應該更顯單薄。但她總說這件衣服好，舍不得穿。她笑著對我說：“這種毛衣穿了會心疼。”
那時候我還小，不懂她的珍重。只覺得衣服再好看，不穿也是浪費。直到現在，我才慢慢懂得，對于她來說不用穿在身上，心里暖和就夠了。
春天來了，毛衣也穿不了了。太奶奶去年離開了，這件毛衣就像她留下的最后一樣東西，留在我們家，留在我手里。
衣服是穿在身上的家，整齊了，人才有精神。其實這件毛衣全家只有我穿過一次，很多年前的一個冬天，我們回老家，溫度突然驟降，冷得像風從骨頭縫里鉆進去。家里沒準備厚衣服，太奶奶臨時從柜子里翻出這件毛衣，說：“穿這個頂一頂吧。”我那時還小，根本不懂它的意義，只覺得毛衣寬大又扎人，套在身上像一座小房子。我一邊嫌棄一邊又貪玩，在院子里跑來跑去，結果在鐵門旁蹭了一下，把袖子撕出了一道口子。我以為會被罵，可太奶奶只是心疼地看著那口子，嘆了口氣；第二天早上就悄悄把毛衣縫好了。在撕裂處縫上一個灰藍色的補丁。然后毛衣就再次被她收進了柜子的最深處。
我摸著毛衣上過往的印記，舍不得把它再丟進舊時光的塵埃里了，便把它掛在衣柜的一角，和那些風衣一起。那些風衣就像是年輕遠行的孩子，而毛衣就是他們在風中回頭的時，總會看見的那扇亮著燈的老屋窗戶。我常常在想，這件毛衣從爸爸的手里到太奶奶，再到了我，是不是也完成了一次旅行？它經歷了很多人的身體溫度，也見證了無數個生活的瞬間。穿過這些季節與時光后，它變得越來越柔軟，也越來越有力量。
我把那張小票折好放進垃圾桶，風衣要繼續穿，春天也要繼續過。那些穿過的、曬過的、被小心疊好的衣物，是時間編織在春天這個章節里的禮物。那些夏天帶不走的思念，春天的風，會幫我們慢慢地整理好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