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17歲當兵,軍營生活不僅賦予他強健的體魄、鋼鐵的意志,還鍛造了他雷厲風行的作風。他對軍營的眷戀,就像綠葉對根的情意。
20世紀80年代初的一個春天,父親參加尖子比武,從廣西邊防一路選拔進入廣州某部射擊隊。那時的父親,朝氣蓬勃、自信陽剛,在障礙場鷹隼展翅般奔跑、跳躍、攀越、鉆爬……“我的芳華都留在了上元崗,那是我的福地,我魂牽夢繞的地方!”直到現在,這段青澀時光仍在父親心頭燃燒……
到北京“五項隊”的日子,時刻都有競爭和挑戰、勝利與淘汰,“不流血流汗,干不了軍事五項!”射擊、障礙、游泳、投彈、越野,五個項目如攥指成拳,把每個指頭練硬才能重拳出擊。父親說,那時沒有秘訣,就是反復練、一直練,低谷不灰心,領先不驕矜;手傷了練腿,腿傷了練腹;障礙練不了就投彈,投彈練不了就瞄靶……沒有一聲埋怨、一句牢騷、一個不滿。
戰友們估算過,在五項隊,練越野至少跑了8萬公里,相當于繞赤道兩圈;練高障,從5米繩梯上縱身跳下7000多次,高度相加能夠得著衛星;練投彈,大約投出62萬枚,能裝下一列火車;練障礙游泳,在泳道里游超過8000公里,相當于橫渡渤海海峽60次……當軍事運動員的日子是父親一輩子的驕傲,憶了一生、講了一生、炫了一生,每每談起,掛著淚花的眼睛總會炯然生光。
從五項隊回來的那個秋天,父親上了軍體院,在“軍民共建”中認識了讀師范大學的母親。瘦高的母親白皙的臉龐水一樣光亮,高度數的鏡片厚得像玻璃瓶底,一圈圈的白環熠熠閃光。他們在麓湖騎行,登蓮花山……漸漸地,奇妙的感覺從兩人心底一點點漾開,即使不能見面,一封封信箋仍在維系著兩人愈漸濃烈的情感……
畢業前的孟夏,軍體院學員樓下那棵茂盛的苦楝樹花兒開得正濃,父親和母親靠在樹下,母親問道:“畢業分配,你什么打算?”父親“嘻”地一笑:“放心!你在哪,我跟到哪!”
不久后,父親放棄留在大城市的機會,到了母親家鄉最艱苦的野戰部隊。他帶戰士糊窗、挑水、種菜、扛水泥、建球場……蔗林深處那條紅土小道,一頭連著火熱軍營,一頭貼著溫潤心房,似乎日子再苦,嚼嚼咽下去時也是甜的。
許多年后母親依然歷歷在目,和父親登記結婚那天,桂林正下著瓢潑大雨,山山水水、大街小巷被雨霧模糊得一片蒼茫。
父親轉業轉眼快三十年了,我們又回到依山傍水的陸軍學院,這里是父親軍旅生涯的終點。他把手輕輕搭在我肩膀上,一邊說還一邊指劃:這是他住過的宿舍,老電表還懸掛在墻上;那是他常去釣魚的地方,能釣很多魚,有時還能釣到黃鱔和小龍蝦……他和戰友們在這大口喝酒、大聲唱歌、在訓練場上摸爬滾打,比親兄弟還要親……他說得坦誠真摯,平平常常的話聽來聲情并茂。
走出陸軍學院大門,軍旅的榮光翻翻滾滾涌上心頭。父親興致盎然地聊起那幫生龍活虎的戰友:誰在緊急集合幫他打背包,他和誰在球場上不打不相識,還和誰一同表演雙杠大回環……我聽著聽著兩眼晶瑩閃爍!
凝視著父親遠去的背影,門崗的衛兵敬了個標準的持槍禮。他知道,一定是老兵回來了!但我明白,父親早已把根深深扎在這里,永遠把心留給了部隊!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