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張同道擔任總導演的紀錄電影《白馬姐妹》，以四川平武縣厄哩寨的白馬藏族四姐妹為主角，講述了她們在2020年山寨遭遇特大山洪后艱辛重建，終于迎來新生的動人故事。影片同時融入導演本人在世紀之交于厄哩寨拍攝的紀實影像，通過今昔對比，呈現(xiàn)四姐妹家庭的生活變遷與堅忍精神。觀眾不僅能從中領略白馬藏族文化的獨特魅力，也能體悟到作品所蘊含的珍貴文獻檔案價值。
紀錄片創(chuàng)作者雖然無法像影視劇創(chuàng)作那樣自由虛構情節(jié)、營造戲劇懸念，但當生活的時間軸線充分展開，人物自會成長，故事也將自然浮現(xiàn)。可以說，時間是紀錄片最好的編劇，而時間的厚度，是衡量一部紀錄片價值的重要標尺之一。《白馬姐妹》正是一部由時間雕琢而成的佳作。從20世紀90年代末到2023年，影片跨越二十余載光陰，在4∶3的模擬影像、16∶9的數(shù)字畫面與村民手機拍攝的豎屏視角之間交織轉換，引領觀眾見證四姐妹從青澀走向成熟，感受歲月長河中的情感、夢想、奮斗與成長。導演團隊前后拍攝歷時8年，與村民的關系也從最初的疏離逐漸走向親密。尤其是在出現(xiàn)山洪災害后，他們第一時間重返故地，記錄下四姐妹的生活狀態(tài)與村民們頑強的災后重建歷程，最終成就了這段令人動容的“光陰的故事”。
紀錄片創(chuàng)作模式的選擇，往往體現(xiàn)著創(chuàng)作者的美學追求與敘事觀念。《白馬姐妹》融合了“參與模式”與“詩意模式”，形成獨特的影像表達。在“參與模式”中，導演深入田野，以觀察者的身份貼近生活，摒棄人為的戲劇化處理，真實記錄了白馬藏族從伐木狩獵到發(fā)展旅游的轉型之路，以及他們在遭遇山洪后重建家園的艱難歷程。而在“詩意模式”下，影片穿插了大量富有民族特色的歌舞與儀式，如“跳曹蓋”“圓圓舞”。這些段落雖不直接推進敘事，卻以獨特的節(jié)奏與意境，承載著白馬藏族生生不息的文化記憶。它們更隱喻著白馬人開朗率真、樂觀堅毅的集體品格。這種品格正是他們面對現(xiàn)實挑戰(zhàn)、追求美好生活時不可或缺的精神力量。
自世界第一部紀錄長片《北方的納努克》問世以來，紀錄片創(chuàng)作始終延續(xù)著人類民族志的精神傳統(tǒng)。它不僅是影像的再現(xiàn)，更是人類借助影像理解自我、記錄文明的重要實踐。創(chuàng)作者通過持續(xù)的觀察與對話，展現(xiàn)不同族群真實的生活質地與精神風貌，使那些潛藏于地理與時間深處的文化形態(tài)得以被看見、被銘記。正因如此，紀錄片已成為我們理解社會變遷、保存集體記憶的重要載體，也成為書寫人類文明的獨特方式。除張同道在本世紀初拍攝的電視紀錄片《白馬四姐妹》以及時隔二十余年推出的紀錄電影《白馬姐妹》之外，目前少有作品持續(xù)聚焦白馬藏族這一群體。在《白馬姐妹》的拍攝過程中，創(chuàng)作團隊還搶救性記錄了《太陽歌》《招魂歌》等多首瀕臨失傳的白馬民歌，進一步豐富了該片的文獻價值。可以預見，隨著時間的推移，這部影片作為影像檔案的意義將愈發(fā)凸顯。白馬藏族被譽為“東亞最古老的部族之一”，素有“人類活化石”之稱。然而，由于缺乏系統(tǒng)的文字記載，關于他們的諸多問題至今仍懸而未解：他們的祖先從何而來？又如何遷徙至此？為何會佩戴與當?shù)刈匀画h(huán)境看似不相契合的沙嘎帽？這些謎團仍有待持續(xù)的學術探究與影像記錄。正是通過這樣的記錄與研究，我們才能更深入地發(fā)掘中華文明多元一體、博大精深的內在之美，也才能更好地推動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的傳承與發(fā)展。
（作者：唐俊，系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）
